冰火之岛的来客——专访冰岛公使拉格拉尔•鲍德松

来源:北京大学新闻网

作者:北京大学国际合作部

2013-10-16

 透过他丝丝的银发,仿佛可以看到那美丽的冰雪之国,这是岁月留下的从容与睿智;透过他湛蓝的双眸,仿佛可以看到冰岛周围一望无际的大海,这是岁月所不能磨灭的敏锐洞察力和不竭的求知欲;透过他亲切标准的中国话,仿佛能够看到他炽热的心,如火山般不知疲倦地散发着自己的热量,这是随岁月流逝而不改变的,对中国人民的深厚友谊。他融冰岛的所有特质为一身,用双手架设起连接中冰人民友谊的坚固桥梁。他就是二十年前首次把《论语》翻译成冰岛语出版,在冰岛社会引起极大反响的“中国通”冰岛公使——拉格拉尔·鲍德松(RagnarBaldurs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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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格拉尔·鲍德松

 

求学北大:永恒的纽带


现任冰岛驻华公使拉格拉尔·鲍德松先生是以校友身份来北京大学参加国际文化节的,他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与中国结缘。从那时起,这个银发的冰岛人便与八千公里之外的遥远中国结下了永恒的纽带,而这条纽带的开端,正是北京大学。


少年时期的鲍德松便对“神秘”的东方怀有极大的热情。当他还在冰岛读高中的时候,中国正在“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中缓步前行。“我当时对中国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但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一传到欧洲,就在国内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掀起了一股‘中国热’”,他回忆说。从此这个普通的冰岛高中生便对中国的社会主义产生了好奇,他天天坐在课桌前,遐想着八千公里外正在发生的浩大革命图景。这种求知的期待越来越浓烈,鲍德松决定亲身前往中国,亲眼见证中国的风云变幻,并在革命的中心学习社会主义理想。很快,成绩优秀、能力突出的他申请到了冰岛国家奖学金,开始了在遥远国度的全新旅程。他与北大的不解情缘也就此展开。


一开始,鲍德松最感兴趣的是中国的社会制度和毛泽东思想。在当时,这些是哲学系的主修课程,于是他选择了相对深奥难懂的哲学系。“我认为现在的系主任王博教授说得很对:‘哲学也许不会让人一见钟情,却可以使人受用终生’”。至今,鲍德松仍然对自己当时做出的正确选择所自豪,“推开北大的这扇哲学门,便展开了一个更深远、更广阔的新世界。”那时正值“文革”后期,北大生活条件很艰苦,想洗个澡都不容易。鲍德松作为一个来自“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学生,对用“搓衣板”洗衣服这样的经历都感到十分地惊奇,以至于现在仍把它作为当时生活中的一大“趣事”。他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常常骑着单车在北京城内游玩,领略古都风貌。海淀在他的记忆里是块大荒地,“以前的北大周围都是农村,我骑自行车到天安门,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农田。”这次重回母校,鲍德松感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未名湖,一切都变了。”


湖光塔影里四年的学习与生活,使鲍德松对北大产生了极其深厚的感情。“在我的心目中,北大很美,很自由,是一个创造思想、让学生塑造理想的大学,在国际上有很大的影响。”这次回到自己阔别多年魂牵梦萦的母校,鲍德松感慨良多,“虽然普遍来说中国思想比较保守,我来的时候又是文革后期,但是北京大学却一直保持比较自由的校风,这让我很敬佩。现在我回到北京大学,看到现在学校仍旧秉持着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伟大精神,我感到非常高兴。”就在国际文化节的前一天,鲍德松还参加了北大哲学系的一百周年庆祝活动,他对朱善璐书记的讲话非常认同:“近几年的金融危机,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危机,更是思想上的危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大学更应成为一个提高我们思想认识,帮助我们坚定理想的圣地。”北大,就是拥有理想的青年的乐土。


中国文学:终身的挚爱


在对中国的社会制度、毛泽东思想系统性地学习中,鲍德松渐渐发现他并不真正了解中国社会。他想象中崇高的“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和实际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中国人对马列主义的理解和西方不太一样,他认为“中国式阐释”的马列主义离不开中国传统。“我渐渐发觉,毛泽东的很多想法虽然是破旧立新,但他的理论来源是古代中国。可以说,毛泽东的想法既复杂,又很单纯。他认为人不仅应该处理好自身的事情,而且应该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毛泽东把所有的人都当作君子,认为人做事情的动力,不是利益,而是理想,因此他才会提出为党、为人民、为社会服务的口号。”鲍德松认为理想才是中国革命的情感维系。


于是,这位“文艺青年”已不再满足于枯燥的马列主义理论,他渐渐对中国的传统思想产生了兴趣,并在其中发现了真正的快乐。鲍德松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中国传统经典《论语》、《道德经》,那时,这些还属于敏感的内部藏书,不准学生随意借阅,直到1977年文革结束后才被正式允许借阅。“他彻夜读这些古书的热情,堪比当年别的男生读武侠小说的那股劲儿”,鲍德松的好友、北大中文系77级校友黄怒波回忆道。《论语》、《道德经》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尚难以读懂,但是这位充满激情和好奇心的冰岛人却充满了信心,他不断地查字典、询问同学老师,终于逐字逐句地读懂了中国古人的智慧。在他看来,这些传统哲学,正是理解中国社会的一把钥匙,人们复杂的行为都可以在传统文化中找寻源头。于是,鲍德松开始把《论语》翻译成冰岛文,先介绍基本概念,然后翻译全文,把古老中国的文明传向了遥远的冰火之岛。“我翻译《论语》、《道德经》,不仅是为了向冰岛人民介绍中国的传统思想,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学识水平,增强对中国社会的了解。”翻译着这些古老而睿智的文字,鲍德松觉得,中国古代先人的智慧滋润着自己的心灵,增强了自己内心的力量。“不过在《论语》方面,我还是个学生。”他孩子气地笑了笑,谦虚地说。


鲍德松也对当代中国文学充满热情。他热爱诗歌,并一直在创作诗歌。他也为最近莫言获奖而掀起的“中国文学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随着社会的变化,文化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中国文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更加国际化了。但是,它仍然脱离不了浓重的中国色彩。我想,日后中国文学决不会完全西化,作家们会更加重视、传承和发展自己的传统文化。中国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源远流长,虽然文学会不断地变化,但其核心的中国特色是不会丢失的。”


鲍德松和黄怒波:“管鲍之交”


在北大简单快乐的日子里,好学且热情的鲍德松结交了许多朋友,更与当时正在北大中文系就读的学生,现在的著名诗人、企业家黄怒波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当时留学生数量很少,他们也和中国同学住在一起。鲍德松并没有和黄怒波住在一个寝室,但是因为同住一个宿舍楼,彼此又都爱好文学,一来二去渐渐熟识了。1977年中国刚刚恢复高考,大学新生多数没有上过高中,很多都是知青和“工农兵”学员,曾经下过乡做过一线劳动,也当过教师、干部、生产队长,虽然阅历丰富,但是基础知识水平并不高。而在鲍德松看来黄怒波却是一个例外,“他那个时候是一个很突出、很优秀的学生,不仅个子很高,而且学问也很高。他入学时就已经在文学上有了很高的造诣。”黄怒波在谈到两人的友谊时,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冰岛盛产羊毛,每次鲍德松的妈妈给他织毛衣的时候,也会给我织一件,穿在身上,暖在心里。”两个人的友谊就在这样的惺惺相惜和“有福同享”中不断加深。


三十年后,两人一个是冰岛驻华公使,一个是著名诗人、企业家、慈善家,旧时延续至今的情谊又有了很多新的内涵——黄怒波曾投资百万美元建立中冰诗歌基金,从事中国和冰岛的文学译介,鲍德松在筹建准备中帮了很大的忙。前些时间黄更筹划在冰岛租赁300平方公里的土地开发绿色生态旅游,鲍德松也帮他前后奔波。为了分享他俩共同的爱好,鲍德松也常常出席黄怒波的探险专题展览、新书研讨会。冰雪覆盖的童话王国和黄土覆盖的文明古国似乎又因两个北大人的友谊而增添了更深的牵绊。


公益:一个“富有理想的概念”


鲍德松本人十分热衷于公益事业。2010年,在鲍德松及其夫人的倡议下,冰岛驻华使馆在四川凉山援建了“冰华希望小学”,鲍德松也时常去凉山看望小学里可爱的孩子们,希望他们“长大后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有机会来冰岛看看。”


2012年,北京大学第九届国际文化节以“公益前行——世界梦想传递”为主题,让鲍德松先生大为赞赏,“公益,它与北京大学所秉承的‘理想’传统相吻合。我非常欣赏北大人为追求理想而生活,他们的奋斗以自己的理想为准则。这样的传统可以追溯到蔡元培先生做北京大学校长的年代,蔡元培先生本人不仅以教育作为理想,而且他也会说世界语,以国际和平友好作为终身的奋斗目标。假使蔡元培先生能够活到今天,看到现在的北大有着每年一度的国际文化节,今年又以‘公益’这样富有理想的概念为主题,他一定会十分高兴和欣慰的。”


鲍德松用儒家学说做了进一步阐释:“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在《论语·里仁》篇中提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做公益事业的目的,就是培养出更多的君子,让更多的人以道德为其价值判断的准则。”他还向我们介绍了冰岛公益的发展状况。冰岛作为一个只有三十多万人的小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较亲密,所以他们对公益方面的事业比较敏感和热情。而且冰岛位于板块交界处,时常有地震、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人们对自然灾害有种“与生俱来”的真切感受。“冰岛的老百姓会为受灾地区人民迅速提供经济援助。即使是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国外发生了自然灾害,例如汶川地震,虽然和冰岛人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们还是会筹款帮助那些在灾害中蒙受苦难的人们。”


与此同时,鲍德松认为当今中国的公益事业做的还远远不够,中国社会非常需要公益事业,规模也有待进一步地扩大。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人们只将注意力大部分投入自身发展,很少有机会把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城市人住在自己相对封闭的空间中,对外界事物不甚关心,对他人也缺乏理解,总体来说,我认为他们是缺乏理想的,因此,中国社会中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人们只关注自己的利益,极少考虑集体、社会的利益,更不会想到去帮助别人。但其实这个问题不仅存在于中国,它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鲍德松希望中冰在公益上也能够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鲍德松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而他生命中的大半时间,都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好像一个技艺精湛的裁缝,用一根根丝线把冰雪与黄土的国度拉得更紧、更亲密。采访中,他常常提及“理想”,他说,如果把金钱利益与理想放于天平的两边,金钱、利益体积庞大,占据着很多人的心灵,然而天平必将向“理想”一端倾斜,因为理想中有生命的黄金。他就是这样不计利益得失地践行着自己的理想。冰火之岛的来客,留给我们冰的坚韧执着,火的激情志趣。


责任编辑:罗雨静